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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 階下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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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月草肥馬壯,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,如今朝中能戰的大將已經所剩無幾,再加上連年征戰, 百姓勞苦,多有怨聲載道。若能議和, 此後三十年內再無戰爭, 兩國通商,利大於弊。”

“大月欲求娶公主, 父皇卻不舍得將幾個女兒下嫁, 遂命本宮從親王中挑選幾個女郎君,授予公主封號。待大月王子進京,以成秦晉之好。”

望舒上輩子是個富貴閑人,總想著如何讓自己穿金戴銀、吃喝不愁,再尋一個容易拿捏的如意郎君, 逃離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。

倒是極少在意這些。她問道:“又有哪戶人家願意讓女兒獨自前往異國他鄉,顛簸受苦呢?”

晏希白環上望舒腰肢,頭虛虛靠在她臂彎上, 小聲說道:“夫子常常與我說,若是戰降, 獻上國土、獻上珠寶,贈予美女, 是為恥辱。”

“若是戰和,以姻親維持兩國邦交, 是為無可奈何。”

“若是戰勝,我們非但沒有掠奪他人生存條件, 沒有折辱他國百姓, 反而聯為姻親, 通商往來,是為大國風範。”

望舒手下無意識地把玩著他泛紅的耳垂,仔細思索卻不以為是,“這是歪理,那些邊塞國度,除了極端的為政者窮兵黷武,妄圖一統天下。其餘便是覺得身處荒寒之地,天災之下難以安歇,故而覬覦我們中原那千萬裏綿延不絕的群山,那奔流不息的大江大河,覬覦我們春有百花秋有月,夏有涼風冬有雪。”

“再往上溯源,我們自稱炎黃子孫,尊崇的是三皇五帝。於他國而言,我們是異族人,可以侵略,可以一路馬踏山河。”

“這種種矛盾又怎能僅憑一樁婚姻來維系呢?”

“若是開放兩族通婚,長此以往相互交匯融合,說不定能像儒釋道三家相會在一片土地上,慢慢生根發芽、相安無事。可僅僅是上層貴族之間薄薄的一紙姻親,只道是面子往來,苦了一雙男女。自然,那大月王子可以給和親公主至高無上的恩寵,也可以另娶他人為妾,只是苦了那倒黴的女郎君,日後埋骨他鄉,與父母死生不覆相見。”

晏希白見她這幅模樣,笑著說:“望舒娘子說得對,明日我便再與那些大臣理論理論。”

望舒得到肯定後,眼睛一眨一眨的有些欣喜,“殿下,你們是決策者,自然要思量諸多,望舒蠢奴之言,若是有用便好,一切當以大局為重。”

望舒只給晏希白塗了一層薄薄的面脂,做護膚用,現下還透露著一股淡淡的清香,他在說話間面色漸漸紅潤,多了些生氣。

望舒問道:“殿下今日可還需批閱公文?望舒在一旁替你研墨。”

他搖了搖頭,道:“只剩下一些瑣事,望舒娘子既然來了,邊想著和你說說話。其餘的晚些再挑燈夜讀。”

望舒與他頗為親昵的相靠著,見他頭上有些淩亂,又撥了撥,結果越來越不成樣子,只好將頭發散開再重新整理。

晏希白見她越來越慌亂,握住了她亂動的手,“不必忙活了,便讓它散著吧。”

望舒看向鏡中朱顏,“你看,我們多麽般配。”

他笑的有些癡,“若是日後我們便像尋常夫妻一般多好,理雲鬢,畫蛾眉,對鏡貼花鈿。恩愛不移,相攜到老。”

想到方才她的話,他又說道:“可是,望舒,這世間多的是癡男怨女,又怎會事事如意?大抵最好的便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。”

望舒低眉,“是啊,所以望舒可以不求一輩子長情,只在意現下一時歡愉。我阿耶阿母也曾恩愛過,可最終還是在時間的消磨下一點點、一點點歸於平淡,落得個難堪的境地。”

“殿下,我知道您身居高位,此後君臨天下,他人生死不過一念之間,您需要繁衍子嗣,需要從後宮制衡前朝諸多勢力。”

“可是,殿下,我不願與你落到那種相看兩相厭的境地,我也不甘心與你只有一時歡愉。您當初說過的,一生只認定我一人。我顧不得這會如何艱難,但我偏偏要你這樣。若殿下覺得日後會有那麽一天,再也不會喜歡望舒了。”

“那現在就作罷吧。我將歸於山野,若是不見,便不會因求不得而相思苦。”

他眼中流露出光亮,欣喜道:“君子一諾千金,我應允的,永不後悔。”

忽而,不知想到什麽,晏希白眉目間有些落魄混沌,望舒看不清他此時是悲是喜。

他說道:“自從那日在太醫署暈倒,我便渾渾噩噩,做了許多夢,每一次都關乎你。如夢亦如幻,似真亦似假。”

“令我痛苦不堪,好像那才是現實。”

“每天都期待著落日掉入我懷裏,但望舒是天上的月亮,她遙不可及。我試圖去摘月,她愛眾人,卻獨獨不愛我。”

望舒聽著有些難受,投入他的懷抱之中,“殿下,是假的,月亮一直在你懷裏。”

他失聲笑道:“嗯。只屬於我一人。”

“哪怕貴為天子,也只願做你階下臣。”

晏希白輕輕閉上了眼,長發散肩,與望舒抵頭相偎,鼻息交纏,他說道:“請賜予您的忠臣一場美夢吧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半晌後,門外傳來一聲輕咳,“皇兄,可否讓我進來?”晏妙年如是說道。

望舒一頭紮進蜜糖,卻忽而被這聲呼喚叫醒,她連忙掙紮著想要脫離,雙頰緋紅,口脂也被蹭掉,頭發淩亂,衣冠不整。

晏希白卻還帶著一些親昵,如同梁上燕貼著呢喃,不願分離。

他的聲音還帶著些春潮,“等會兒,本宮有些身子不便。”

望舒連忙捂住了他的嘴,有些羞澀慌張。

望舒拿起手帕整理面容,又將衣冠收拾妥帖,無奈道:“殿下,我該隨公主回去了。”

他卻全然不在意,“讓她再等會兒。經此一別,又要許久不能相見。”

望舒哄道:“殿下得了空,便修書一封,隨時恭候大駕。”

望舒起身後,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盒子,對鏡補了口脂,臨走前,晏希白小心翼翼揪著她的衣袖,側過頭不敢與她對視,俊美如玉的面龐,清冷的線條如同名師一氣呵成的畫作,不舍的深情讓人憐惜。

望舒迷迷糊糊說了句:“真好看。”

然而卻扯掉衣袖,頭也不回的走了,探頭探腦出了門,混在晏妙年的侍女中,一路出了宮門。

晏妙年死死盯著望舒,想要從她身上看出什麽端倪,望舒大大方方盯了回去,“你一直看著我作甚?”

她神神叨叨地說:“有貓膩。”

望舒被看得不自在了,用手企圖擋住她侵襲而來的視線。“別看了。”

她不屑地冷哼一聲,“以後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是不要替你做了。”

晏妙年負手而立,“以我作為女人的直覺,我依舊覺得你與皇兄並不合適。依舊是那句話,他喜歡讀書,你見了幾個文縐縐的字便犯困。他喜歡清靜,你卻非得聽樂工咿咿呀呀唱歌不停。他平日裏話少,見了女孩子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,你也不愛與人說話。他將來不管願不願意都要娶上三千佳麗,你卻是個天生的醋壇子。”

“他看著端莊有禮,實際切開了也是個黑心的,最愛算計。你常常嘴上說著自己惡毒,又做了哪件壞事?”

“所以你看,迄今為止,這種種矛盾都未曾解決,如何相扶一生?”

望舒只在一旁淡淡聽著,她說的有些道理,又處處不成道理。

“晏妙年。”她驟然間看向了她,並直呼名諱。

“若是我執意非他不可,你當如何?”

晏妙年立馬憨笑著摟住了望舒,“自然是聽你的啦。”

她見望舒神色嚴肅,又不說話,便知自己又壞事了,連忙找補認錯:“望舒,你也知道,我嘴上沒把門似的想到什麽便說了。你若是不舒服只管罵我,我也絕不還嘴。但我也是真心想為你好。”

她越說越委屈,“你知道的,我只有你一個朋友,以後我乖乖的,再也不說這些話了。”

望舒想,自己活了兩輩子,又何曾見過她這般低頭的模樣,與前世相比,一切都變了的。

她說:“你說的都是真的,我愛他也是真的,沒有回頭路了,我也決不回頭。”

晏妙年松動著玉撓頭,“不過那楚淩雲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。你們退親之後,我也見過他兩回,每次氣不過想要嗆他兩句,可一跟他提起你,都像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,黑著個臉,小氣死了。”

“還有這些天,他就每天屁顛屁顛的跟在那個小啞巴身後,正事不幹一件,聽說他阿耶都快氣死了,堅決不同意他娶啞女為妻。不知道的還以為給他下了什麽蠱。”

望舒想了想,“可如今這情形,那啞巴神醫都未必看得上楚淩雲,不過又與我何幹呢?”

“戲臺搭起,我們皆是臺下茶客罷了。”

帶著前世的記憶,望舒覺得自己像個竊夢者,她試圖改變點什麽,於是一切都向未可知發展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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